革命英雄烈士,民族的脊梁、時代的先鋒。烽火連天的戰(zhàn)爭歲月,一些犧牲的烈士被就地掩埋,因種種原因未留下姓名。
一份份烈士名單,讓社區(qū)干部以信為媒、奔走鄉(xiāng)野尋找英雄“回家路”;一塊塊空白墓碑,在DNA技術(shù)的多方比對下終于刻上姓名;一條條求助信息,催促著畫像專家還原親人的模樣……為烈士尋親,從民間到政府多方參與、各地各部門共同行動。
這是一次次告慰親人、夙愿得償?shù)膭尤藞鼍埃彩且粓鰣隹缭綍r空的感人“重逢”。清明時節(jié),記者采訪記述為烈士尋親、為烈士畫像的故事,追尋緬懷英烈、關(guān)愛烈屬的足跡。
千封書信,牽出“回家”路
乘坐六個小時的高鐵、近兩個小時的大巴,再步行近半天,張景憲一行人終于在清明節(jié)前抵達湖南省懷化市辰溪縣錦濱鎮(zhèn)田家垅村,見到趙明哲烈士親屬。
趙明哲的侄子、83歲的趙德行在村門口焦急等待著。一見面,老人緊緊握住張景憲的手,淚如雨下。“六七歲時,叔叔跟隨部隊離家,再也沒有回來。”趙德行哽咽著說,叔叔長什么樣子已經(jīng)很模糊了,只記得背影很高大。
在1000多公里外的山東省菏澤市魯西新區(qū)佃戶屯街道,烈士趙明哲在張和莊烈士陵園長眠了70多年。
3月29日,在山東省菏澤市魯西新區(qū)張和莊烈士陵園,張景憲(前排左二)和劉廟小學(xué)的師生為無名烈士獻花。新華社記者 郭緒雷 攝
在趙明哲烈士父母墳塋上,趙德行將張景憲專門帶來的張和莊烈士陵園的一包黃土緩緩撒下,嘴里念叨著:“逢年過節(jié)的時候,都會情不自禁地多拿一個碗、一雙筷子。70多年了,叔叔你終于回來了。”
59歲的張景憲,現(xiàn)任張和莊社區(qū)黨支部書記,是一名“烈士信使”。1947年,菏澤戰(zhàn)役中犧牲的戰(zhàn)士們埋葬于張和莊烈士陵園。多年來,張景憲堅持給包括趙明哲烈士在內(nèi)的烈士家鄉(xiāng)寫信。張景憲、志愿者和當?shù)赝艘圮娙耸聞?wù)部門共同努力,已為菏澤戰(zhàn)役中的41名烈士找到了家人。
3月29日,在山東省菏澤市魯西新區(qū)張和莊烈士陵園,張景憲捧一把土放進紅布。每次外出為烈士尋親,他都會帶上這包烈士陵園里的土。新華社記者 郭緒雷 攝
2008年,一名社區(qū)老黨員掃墓時對剛當選黨支部書記的張景憲說:“你也參過軍、打過仗,能不能幫這些無名烈士尋親?”
陵園只有無名烈士的犧牲總數(shù)。他們叫什么名字?來自哪里?看著這些無名的墓碑,幫烈士“回家”成了張景憲放不下的事。
在政府部門幫助下,張景憲根據(jù)烈士花名冊和菏澤戰(zhàn)役資料,終于查到了86名烈士的籍貫信息。2013年起,張景憲開始給烈屬寫信:“該烈士于1947年12月犧牲于菏澤戰(zhàn)役,望郵遞員同志再辛苦一下,幫烈士找到家。”
收件人為烈士姓名的信件,就這樣寄向山東、河南、江蘇、貴州、湖南、廣西……
由于年代久遠、姓名不準確、行政區(qū)劃變更等原因,大多數(shù)信石沉大海,有的在一月內(nèi)被退回20多次。但張景憲沒有放棄,退信,再寫,又退,再寄……幾年來寄出2000多封信件。
告慰英烈的情懷,激勵著許多素未謀面的人共同努力——遼寧省鞍山市臺安縣博物館退休館員楊寧,10多年來騎著自行車,為在解放戰(zhàn)爭和抗美援朝中犧牲烈士找到親屬;江蘇省鹽城市五條嶺烈士陵園,第三代“守墓人”卞康全堅持為2000多名犧牲的烈士尋親……
拿著手中的信,張景憲動容地說:“這些年輕的戰(zhàn)士,也許每個人都有一封渴望寄出的家信,卻始終到不了家。我要完成烈士的心愿,寄的信越多、參與的人越多,英雄‘回家’的希望就越大。”
爭分奪秒,讓“團圓”多一點
這幾年,濟南市退役軍人事務(wù)局成立革命烈士尋親中心,利用烈士墓區(qū)改造、烈士遷葬契機,探索運用DNA技術(shù),成功為濟南戰(zhàn)役犧牲的部分無名烈士找到親屬。
河北省邢臺市隆堯縣,89歲的王二琴是濟南市退役軍人事務(wù)局前不久聯(lián)系到的烈屬。根據(jù)DNA線索,工作人員確定在濟南革命烈士陵園安葬的無名烈士,就是隆堯縣人王三海,并專程來告知烈屬。
“三哥是那年春節(jié)離開的。俺爹曾去濟南找過,但沒有找到能對得上名字的墓。”王二琴坐在輪椅上回憶道。
濟南市退役軍人事務(wù)局一級調(diào)研員李曉文說,很多烈士確定犧牲,但家人不知戰(zhàn)場在哪里、安葬在何處,1948年濟南戰(zhàn)役犧牲的無名烈士就達3000多名。
2020年,一項為烈士尋親的計劃在濟南醞釀:能否借助DNA鑒定技術(shù),找到無名烈士親屬?問題得到濟南市公安局物證鑒定處回復(fù):“可以試試,技術(shù)已經(jīng)成熟。”
“DNA取樣一般是對于新近發(fā)生的事情。濟南戰(zhàn)役時間久遠,長期降解導(dǎo)致可用檢材不多。此前我們沒有這方面的經(jīng)驗。”物證鑒定處DNA檢驗室主任路俊雷坦言“有一定壓力”。
一般的檢驗一兩天出結(jié)果,但烈士遺骸第一批4個樣本,檢驗團隊整整做了一個星期。
第一份樣本檢測完成,線索指向山東省煙臺招遠市大秦家街道滕家溝村,經(jīng)綜合分析,確定這名烈士就是滕學(xué)堯。這極大鼓舞了工作人員。
他們加班加點,為近千名無名烈士提取了DNA樣本,獲取有效樣本700多份,完成200多份樣本鑒定工作。根據(jù)DNA鑒定提供的線索,他們先后開展6次大規(guī)模實地尋訪,行程2.8萬余公里,為57名無名烈士找回姓名、找到親人。
青山埋忠骨,后人念英魂。浙江省臺州市公安局路橋分局刑事科學(xué)技術(shù)室副主任柯偉力是“團圓工作室”負責(zé)人,他的團隊也在利用DNA比對技術(shù)為烈士尋親。
“對每份檢材都充滿敬意,大家爭分奪秒地去做這項工作,讓無名墓碑刻上姓名。我們再忙碌一些,就能讓‘團圓’多一些,遺憾少一些。”路俊雷說。
見“畫”如晤,記憶不再“模糊”
走進模擬畫像專家林宇輝的工作室,一面掛滿手繪畫像的英烈墻引人注目。畫像中的烈士身著軍裝、頭戴棉帽,有的女烈士還梳了馬尾。20歲上下,一個個神采奕奕、意氣風(fēng)發(fā)。
給烈士畫像,主要依靠親屬樣貌和他人描述。林宇輝說:“英雄氣節(jié)通過眼睛傳達,重點要畫好眼神,要把他們不畏犧牲的精氣神畫出來。”
林宇輝從山東省公安機關(guān)退休后,2018年發(fā)起“為百名革命烈士免費畫像”的公益計劃,如今已完成159幅。每天,他都會接到各地烈屬的求助。打電話、通視頻、看照片、查資料……根據(jù)對烈士的描述,林宇輝繪出了一幅幅英烈面孔。
3月24日,山東省聊城市陽谷縣78歲的烈屬梁改玲專程來到林宇輝工作室。她的父親梁玉榮1949年1月在淮海戰(zhàn)役中犧牲,唯一的照片被自己小時候弄丟了,她想這輩子再“見”一眼父親。
3月28日,在位于濟南的模擬畫像專家林宇輝工作室,林宇輝為烈士畫像。新華社記者 郭緒雷 攝
“你的母親怎么描述父親的模樣?是長臉還是方臉?”“別人說我隨爸爸,臉比較長。”
“這是參照你的模樣畫出的父親畫像。你看,他穿上軍裝了。”當林宇輝把畫像遞給梁改玲,端詳著手里的畫像,梁改玲忍不住流下眼淚。
這些年來,林宇輝多次經(jīng)歷這樣的場景:家屬見到親人畫像便淚如泉涌。得到父親畫像的77歲老人孟學(xué)軍,帶著自己和女兒一起納的100雙鞋墊專程趕來:“畫像圓了我的夢,這些鞋墊是對你的感激。”
每次來工作室,林宇輝總有一種緊迫感:“為烈士畫像是個搶救性工作,不及時繪制,等認識烈士的人都走了,繪制工作就很難了。”
3月28日,在位于濟南的模擬畫像專家林宇輝工作室,林宇輝為烈士畫像。新華社記者 郭緒雷 攝
近年來,山東省退役軍人事務(wù)廳聯(lián)合相關(guān)單位推出“英烈面孔——為革命先烈畫像”公益活動,從林宇輝開始,至今已有濟南、青島、東營、泰安等地的高校師生、志愿團隊、公益組織加入為烈士畫像活動,越來越多烈士的面貌得以重現(xiàn)。
政府主導(dǎo)、部門聯(lián)動、社會參與,讓英烈在歲月中模糊的記憶又清晰起來。山東省退役軍人事務(wù)廳相關(guān)負責(zé)人說,山東已為1206名烈士成功尋親,烈屬與英烈完成跨越時空的“重逢”。
文字記者:楊文、王陽
海報設(shè)計:段媛媛
視頻記者:李小波
新媒體編輯:郝靜、戚文娟
統(tǒng)籌:方思賢、黃小希